那把漆黑油亮的短柄大锤,一手随意垂着,另一只手肘搭在膝上,指头夹着个早已熄火的烟锅子,焦糊的烟嘴抵在粗砺的指关节间。对柴头的狼狈,似乎全然无视。
李十三更靠里些,斜倚在个蒙了厚厚黑灰、不知搁置了多少年的破风箱上。身上那件靛蓝粗布棉袍裹得严严实实,仿佛里面塞满了冰冷的棉花套子,衬得人像根戳在角落的粗大木桩。那张脸上冻伤和血污的旧痕已经淡了不少,只余下深深的疲惫刻印在眉骨眼窝。此时他也微微垂着头,似乎对周遭全不关心,唯有搭在风箱冰冷木盖上的、那只包裹着厚布的手,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木纹理,动作细微到了极点,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静止。
空气凝滞得只剩下柴头自己的粗喘和风挤进破席棚的呜咽。
“脚……生根……”柴头咽了口粘稠的唾沫,喉头干得像砂纸在磨。脑子里使劲儿想着铁匠那句“脚生根”,那条跛腿却麻木得不听使唤。他咬牙鼓劲儿,腰往下一塌,攥紧木棍的细爪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猛吸一口气——
蓦然!
轰!咔——!!
两股震响骤然炸开!不分先后!
第一声沉闷凶蛮!仿佛地底深处炸响的闷雷!源自镇子东头!是砖石朽木不堪重负的倾塌断裂!伴随着隐约几声极其短促、如同被瞬间掐断脖子的、连惊呼都未曾出口的碎裂音!
第二声尖锐凄厉!如同数九寒冬整块极厚琉璃被人硬生生攥握后骤然崩裂!带着一种纯粹无比的冰冷!瞬间穿透了整个沉滞小镇!
轰!
铁匠铺那破败的半扇木板门猛地向内一震!覆盖在门上的厚重油腻尘埃如同活物般瞬间蒸腾飞散!混着腐朽木屑被震起弥漫!破席棚顶沉积多年的灰絮纷纷扬扬落下,如同下了场肮脏的雪!堆在墙角的破竹筐震得哗啦作响!几片碎瓦顺着朽烂的棚顶缝隙滚落,摔在柴头脚边的泥地上,粉碎!
柴头猝不及防!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、仿佛整间破屋要散架的巨大震动狠狠一颠簸!脚下本来就不利索的跛腿瞬间一软,木棍脱手飞出!瘦小的身体如同被抛出的麻袋,朝着墙边那截竖着的、生满冷硬铁锈的废铁锹头狠狠歪倒下去!冰凉的铁腥气夹杂着朽木的腐败味瞬间扑面而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