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,灯花爆开的瞬间,他看见陈铁山棉袄肘部磨出的破洞,里头钻出的棉絮像未筛净的肥料颗粒。
账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,墨迹被呵气润得有些晕染。
窗外的雪映着月光,给每道笔画都镶上银边。
后半夜雪停了。
宋振踩着及踝的积雪去查粪池,毡靴陷进雪层的声响像咬碎冻梨。
月光下,覆雪的草帘隆起一道道温柔的弧度,像沉睡巨兽的脊背。
他掀开一角,发酵的热气扑面而来,融化了睫毛上的霜。
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。
河边的水车终于被冻住,桨叶上垂下的冰凌如钟乳石。
守夜的老人敲着铜盆驱赶野猪,盆声撞在山崖上,荡出悠长的回声。
黎明前最冷的时刻,宋振在仓库发现偷暖的野猫。
三只花斑的毛团蜷在麻袋堆里,呼噜声震得袋上的霜粉簌簌下落。
他没惊动它们,只在掩门时留了道缝,晨光漏进去,像撒了把金箔。
光大亮时,晒谷场又热闹起来。
新到的麻袋堆成小山,知青们呵着冻红的手指清点数目。
有个姑娘的辫梢结了冰,甩动时发出风铃般的轻响。
不知谁堆了个雪人,用煤球做的眼睛正望着新建的发酵池——那里腾起的热气扭曲了空气,像透明的火焰。
宋振搓着手走向村委会,忽然驻足。
在覆霜的草垛背面,他看见一簇嫩绿的芽尖,正顶开冻土探出头来。
这不合时令的新绿让他想起孙猎户说的那句话:
“地气暖了,粪肥劲儿足。”
等到发酵到一定程度,再投入自动牧场的肥料制作机。
那个时候就能将有机化肥都肥力拉升到最高。
北风卷着最后的雪粒掠过田野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像撒向大地的碎银。
更远处,运送肥料的拖拉机正翻过山梁,黑烟在湛蓝的天幕上拖出长长的痕迹,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