咸丰八年冬,鄱阳湖水泛着铁灰色的寒光。湘军大营牛皮大帐内,曾国藩悬腕临摹《瘗鹤铭》的手忽然一颤。
墨汁滴在\"戒急用忍\"的\"忍\"字上,浓黑墨渍沿着宣纸纹路晕染开来,恰似三河镇方向腾起的狼烟。
\"大帅!\"亲兵统领张运兰撞开帐帘,甲胄冰棱簌簌而落,\"庐州八百里加急!\"
砚台被疾走的袍角带翻,徽墨泼在青砖地面凝成狰狞的蛛网。
曾国藩顾不得官靴浸染,接过信笺的手指在蜡封处打滑。十月廿七,李续宾部七千人被困三河镇——这正是他半月前收到最后一封捷报的日子。
帐外传来战马嘶鸣,曾国藩蓦地想起月前巡视吉字营的情形,李续宾将新铸的劈山炮尽数拨给曾国荃,斑白胡须上还沾着皖北的黄尘:\"涤帅在江西如履薄冰,九帅当率精锐火速驰援。\"
此刻北风裹着雪粒扑进帐内。曾国藩望向舆图上标注的舒城方位,喉间泛起血腥气。
当年长沙练兵,李续宾带着一千零八拾乡勇来投,曾指着湘江起誓:\"续宾此生,定要踏平金陵城头逆旗。\"
铜壶滴漏声忽被帐外喧哗打断,六品主事王柏心踉跄闯入,怀中战报浸着暗红血渍。
展开的羊皮纸上,陈玉成用朱砂画了只振翅血蝠,下方小楷如刀:\"伪英王谕:湘寇七千,俱葬三河。\"
雪粒扑打着牛皮大帐,火盆里的银骨炭早已熄灭。曾国藩抓起那方\"涤生\"私印砸向地面,和田玉碎成三瓣时,帐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。
\"兄长!\"曾国荃裹着满身霜雪冲进来,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。曾国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跪地时佩剑撞在砖石上,清越声响惊醒了角落的铜壶滴漏。
曾国藩瞳孔骤缩。那道横贯左臂的剑伤,是半月前吉字营驰援途中遭遇翼王轻骑所留。
彼时军医剜去腐肉时,幼弟咬碎了三根柳木却未吭一声。若没有李续宾坚持调兵,此刻躺在皖北冻土下的就该是
\"七千湘中子弟啊!\"曾国藩喉头滚动,羊皮纸在掌中碎成雪片。
他突然抄起茶盏砸向立柱,天青釉在朱漆木上绽开冰纹,像极了舒城地图上交错的血色河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