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铃寂处见山心
七月初七的骄阳医馆浸在淡金色的晨露里,檐角悬挂的艾草束滴着露水,将苦香揉碎在青石板上。叶承天搁下刚校注完的《本草拾遗》,指尖还沾着朱砂粉,案头的贺礼已堆成小山——太医院的玉匣泛着冷光,隐世医家的孤本透着墨香,最显眼处是渔家女阿珠用珍珠串成的“寿”字,在晨光里流转着温润的虹彩。但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,目光频频扫过虚掩的木门,耳尖不自觉地捕捉着记忆中的声响。
往年此时,太行药农陈老爹的铜铃声会像散落的星子,顺着青石板小径一路蹦跳而来。那串祖传三代的引山铃由老铜矿的边角料熔铸,七枚铃铛大小不一,最大的那枚刻着模糊的“药”字,随脚步碰撞时,会发出“叮——当啷”的复音,尾音里带着太行山的粗犷与药草的清冽。老人总背着山核桃木药篓,篓沿缠着陈年葛藤,缝隙间漏出的太行柴胡、朱砂根,常在地砖上留下细碎的药渍,像给医馆绘了幅流动的本草地图。
此刻辰时已过,蝉鸣在老槐树上织成密网,却唯独缺了那串熟悉的声响。叶承天摩挲着腰间的牛皮药囊,囊上“大医精诚”的朱砂印被磨得发亮,忽然想起三年前霜降,陈老爹背着中毒的虎娃撞开医馆门时,铜铃上结着的冰碴子簌簌掉落,砸在虎娃紫黑的脚背上,竟发出类似银针入穴的清响。老人当时佝偻的脊背浸着山雾,药篓里半株枯萎的七叶一枝花垂在膝头,叶片上的白霜与鬓角的雪难辨彼此。
暮色漫过飞檐时,门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,将叶承天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站在台阶上,望着青石板上陈老爹往年留下的脚印——那是三年来采药时鞋底纹路与红胶泥的私语,此刻被暮色染成深褐,像段未写完的药案。山风掠过药圃,新栽的地肤子五角星果实轻轻摇晃,恍惚间竟幻成铜铃的形状,叮当声在耳畔一闪而逝,却仍是空寂。
“师父,该摆寿宴了。”弟子阿林的声音惊飞了停在药囊上的豆娘。叶承天转身时,瞥见案头那株去年陈老爹送的朱砂根又抽出新枝,红色的须根在烛影里舒展,恰似老人进山时系在腰间的红绸——那是虎娃用山桃花染了三春的布,说要给叶先生“捆住太行的药魂”。他忽然想起陈老爹临行前说的话:“今年定寻株能刻进年轮的药,给您的七十大寿做注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