跪,如同号令,城下人群层层叠叠地矮了下去,叩拜之声汇成沉闷的潮音,撞击着古老的城墙砖石。甚至有香烛纸钱被匆匆点燃,青烟袅袅升起,又迅速被风吹散,弥漫开呛人的焦糊气。
枝意和下意识地后退,想隐入城楼厚重的阴影里,脚下却像生了根。俯首一瞥,城堞粗糙的垛口在落日余晖中拖出长长的影子,恰好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城墙前方那片巨大的、新被夯平的焦土之上。那影子被落日拉得颀长无比,边缘模糊地融入昏黄的尘埃与暮色中,裙裾飘拂的轮廓在烟霭里浮动变幻,竟真似神佛背后流动的光轮。
“显圣了!是神女的法身!”人群爆发出更狂热的呼喊。
风更大了,吹得她鬓边散乱的发丝狂舞,纠缠着颈项,带来细密的刺痒。那巨大的影子也随之在焦土上摇曳晃动,仿佛有了呼吸,有了生命。
枝意和怔怔望着自己那被神化了的、在地面无声起舞的影子,一股寒意混合着荒谬感,沿着脊椎悄然爬升。
她当然知道,百姓匍匐叩拜的,哪是她这脆弱的血肉之躯?分明是劫后余生的无处安放的无尽惊惶,和渴求护佑的绝望眼神所共同投射出的幻影罢了。
乱世造神,从此,她这神女形象口口相传,百姓们将她的画像供奉于家中,以求庇佑。
天下太平后,众生安稳,她这再辉煌的显圣,也终是归于一缕无人辨识的旧尘了,没成想还能有人认出她。
车驾行至城郊长亭,渐渐慢了下来。老爹终究还是追来了,立在亭畔老槐树下。
枝意和急忙掀开锦帷,探身出去,枝忆安的手隔着窗棂伸了过来。他的指尖冰凉,微微颤抖,抚过她的脸颊,又轻轻握住她的手,却是一语未发。
“爹爹……”枝意和艰难开口,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。
“你安心去吧!得失随意。”
枝意和将一方素帕死死攥在手心,揉作一团。
铜铃声声,车驾终又启行,枝意和固执地回望,直至枝忆安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渺小,最终浓缩为一点模糊的墨痕。
暮色四合时,终抵达驿站。大堂里人影幢幢,粗陶碗碟碰撞声、行商高声的吆喝劝酒声、跑堂伙计尖利的应答声,沸反盈天地撞击着耳膜。